中文课舞台

中文课舞台

杨洁

     开办浸泡式中文培训，将中国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是平和英语校长 Ping 的夙愿。 2004 的年底，一直在筹划酝酿中的中文课程终于一步步开展起来了。我听到第一位主课老师说：“每天都感觉到像在上舞台。”这句话，直到我自己当了助教之后才深切体会到个中韵味。中文远比英文难学，让那些零基础的人、热衷于讲话的人每天都讲汉语，谈何容易？

          幼儿园小朋友闹课堂

     为了让大家体会一下教汉语的感觉。汉语教学小组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地开了一阵子，最后还作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欲哭无泪的决定：每个人回家准备六句简单的对话，情景设置为餐馆中，之后模拟课堂讲课，顺便还要录像，让每个人看看自己的表现。据说这样每个人都会发现自己好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好了，无论怎么祈祷，领导也没改变主意，摄像机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已经在某间教室坐下来，每个人拿着自己准备的材料。一切就绪，第一位演示的老师 Nancy 开始讲课了。前两分钟，大家都很配合。我突然想，不对啊，我现在的角色可不是本来的我了。为了表现得更像对中文一无所知的老外，我故意一脸迷茫地看着 Nancy ，目光显得颇为呆滞。这下激发了大家的兴趣，所有的人都开始拖腔拉调、摇头晃脑，俨然刚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当然，全体都很配合。轮到我自己上台的时候，台下的同胞自然觉得没有配合的必要。“ Jane ，这是什么？”指着一只鸡的图片问她。假洋鬼子眯起眼睛：“这是——牛——肉。”“ Simon ，你想吃什么？”“我要——雨——” Simon 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天上下雨的样子。

     那天下午，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几天之后我们分析录像，从头到尾都听到“哈哈哈”的笑声。

     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

          杨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学生们学了一个简单的问句“你有……吗？”之后，对这个句子都有点“心心念念”。我去第一期学生的课堂上和他们进行对话练习，刚问了他们一句：“你丈夫和孩子好吗？”他们便把话语权抢过去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问我问题来了，第一句就是：“杨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我说，没有，顺便做了个掩面哭泣状。学生们露出同情而又半信半疑的表情，摇着头问：“真的吗？”我再装悲痛欲绝状，那三个老太太马上乐了：“我没有丈夫，我喜欢中国男人。”不愧是老外，这样的话讲出来也大言不惭。

     不久后在一个新的班上，学生们同样对这个问题乐此不疲。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听到手机响，刚接听，那帮学生就在一旁叫起来：“哦，男朋友！男朋友！”刚接完电话，听到他的电话响起来了，我就在旁边叫着：“呀！女朋友！女朋友！”

          我羞愧万分把自己写的那张纸揉碎了

     为了让他们初步了解中国的汉字，以及书法文化，每周的晚上特意安排了一堂书法课。第一堂课上，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纸和笔，学生们兴奋得眼睛都亮起来了。我一看那架势，自己也来了兴趣。正好我的学生应瑞克早就替我在他旁边占了个座位，满脸殷勤地等着我坐下呢。我便踌躇满志地坐下了。

     书法老师先讲解了一下怎么用笔，告诉大家写字的时候要悬腕。我马上抓住应瑞克的胳膊，告诉他要抬起胳膊。其实别看我们是中国人，好多人却都没有练过书法，我大学时练过一个学期，可是很久不拿笔，胳膊就抬不起来了。应瑞克一扭头，看见我的胳膊搁在桌子上，马上把眉头皱起来：“杨老师，你应该这样。”他放下笔，把我的胳膊抬起来。

     应瑞克是秘鲁驻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反应特别快，而且态度端正，一丝不苟，我和 Nancy 都说他是个很听话的学生。这天，这个听话的学生一丝不苟地在写魏碑。片刻之后，我回头，看见他的字，大惊失色，再看其他老外学生的字，立刻羞愧万分，把自己的那张纸揉碎了。应瑞克很吃惊地看着我，“杨老师，你在做什么？”我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你们写的好，不写了。”

     应瑞克一听这话，差点就“仰天长笑”了。

          不会吧，拖鞋不够了？

     校长 Ping 打个电话，邀请中文课师生上他家去包饺子。那天下午，一帮学生早早等候在那里，一个个兴奋异常。 Ping 当司机，偌大的车被挤得满满的，一路上谈笑风生。人数之多，怕是他本人也始料未及。

     上电梯的时候，要超载了， OK ，分两批上楼吧。到家后，一群人排着队脱鞋进屋，眼见 Ping 家里的拖鞋一只只变少了，最后出现供不应求的状态。而还有不少后来者接二连三地按门铃。而后来者自然就光脚在地板上走了。 Ping 说，我太太和孩子们去澳门了，今天就我一个人，很孤单，所以把你们都叫过来吃饭。“哦——你很孤单。”几个学生频频点头。

     不过当晚掌厨的却是他的姐姐 Julia 。几十张口等着吃饺子啊，家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看这架势， Julia 二话不说，一头扎进厨房，便出不来了。客厅里，中文老师们依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地给老外学生们讲中文。水平最高的日本帅哥自然是美女围攻的首选，来自墨西哥美女白鸽则成了我的照相机镜头捕捉的焦点，而那位太极拳比我打得还好的老外潘璐，对包饺子这样的活也做得得心应手。

     正好饿的时候，饺子也端上来了。我们那一桌只有王大卫一个老外，这下可苦了他，每个人都是老师，不停地和他说中文，刚吃进嘴里的饺子得马上吞下去以便回答下一个人的问题。

          应瑞克把拿鸡腿的手指伸进了嘴

     应瑞克是个很好伺候的人。起初我带着他吃饭的时候，他出于总领事应有的风度，对我吃蔬菜毫无异议，可是有天晚上，我给他们复习的时候，问他喜欢吃什么，应瑞克立刻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地叫起来：“我喜欢吃猪肉、鸡肉、牛肉、羊肉、鱼肉……”哇，全部都是肉。那一下我觉得特对不起这可怜的学生，一直以来我都没怎么给他吃肉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问他：“吃猪肉好不好？”他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我又故意说：“吃豆腐好吗？”“豆腐？”他哭丧着脸，嘴角下垂，差点和下巴连成一个圆圈了。

     员工 Molly 说他：“你看你，肚子这么大，还吃肉。”

     应瑞克不服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大，不大，我没有啤酒肚。”

     以后我们在学校食堂吃饭，厨房的主管过来问他们喜欢吃什么，他一气又把那些肉列举出来。于是以后每天吃饭，我都会不停地说：“来，瑞克，吃猪肉，吃牛肉……”

     那天日本的学生亚喜博肠胃不适，厨房特意给他煮了一碗素汤，奉劝他不要吃其他的食物，而应瑞克则有一堆的鸡腿可吃。亚喜博看着我们吃肉，心里颇不是滋味。于是问应瑞克：“这个好吃吗？”应瑞克笑笑，“一般般啦，马马虎虎。”亚喜博欣慰地点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应瑞克把刚拿过鸡腿的手指伸进嘴里吮起来。

     哦？不是说马马虎虎的吗？怎么吃得这么馋啊？一桌的人大笑起来。

          应瑞克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脖子

     Nancy 带的那个班上有两个学生，我的任务就是跟着她给学生做复习。由于中文课结束课程的时候也需要学员做汇报表演，于是 Nancy 早几天就通知我给学生排练节目。那天晚上，我问应瑞克和王大卫：“你们要表演什么节目？唱歌好不好？”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话音刚落，已经 74 岁的老头王大卫马上唱起了那首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应瑞克在一旁愣了几秒钟，哭丧着脸：“我不会唱歌。”

     “那你做什么？我唱歌，他也唱歌，你做什么？”我问他。

     聪明的应瑞克想了想，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唱歌。”他肯定在心里做好了滥竽充数的准备。第二天晚上我去音像店把 CD 买回来，交给他：记住，回家后要好好听听哦。

     第二天，应瑞克见到我说：“杨老师，我昨天听着 CD 睡觉。”

     上课总是会很累，譬如大冬天，王大卫穿得厚厚的像个雪人，我则进教室就开始脱衣服，穿一件 T 恤而已，没办法，能量消耗大。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总是特别快乐，我进门的时候总是唱着歌进去，下课的时候也唱着歌离开，应瑞克总是说，哎呀，你的歌很好听。于是我在问他们的兴趣爱好时把自己也问进去了：“应瑞克，我喜欢做什么？”

     “你，喜欢唱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不会唱歌，我喜欢听歌。”“很好，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唱卡拉 OK ，我唱，你听。”

     应瑞克看我一脸得意，于是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脖子。

          “那是给你的，不准给别人吃。”

     转眼就到了汇报表演那一天，几个人合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应瑞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是不是滥竽充数？据说，他已经把那首歌学会了。结束表演后，瑞克把一个包装好的盒子给我：“杨老师，这是我和王大卫给你的礼物。”

     那是一盒巧克力。学生如此有心，当老师的无比欣慰。第二天瑞克看到我的时候强调了一句：“那是给你的，不准给别人吃。”我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一时间竟然感动得无话可说。

     星期五吃饭的时候，应瑞克很伤感地对我说：“我要回上海了，有太多事做。也许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去唱歌。”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老师和应瑞克出去唱歌，他一脸高兴和满足地在那里听我们唱，给我们拍照片。临走的时候我们将他送出门，没想到一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我忘了，这是给你和 Molly 的。谢谢你们。”他一边鞠躬一边和每个人拥抱，顺便又狠狠地掐了掐我的脖子。

     打开他的礼物，还是一盒漂亮的巧克力。我以为，这是我在平和以来收获到的最难能可贵的礼物之一。

     中文课堂如舞台，老师是导演也是演员。学生是演员也是导演，但独独少却了喝彩的观众。不怕，走出课堂去，我们的学生来到大街上，见人就会来几句：你好！更逗的还会说，你听到鸟在叫吗？

     这是一些紧张却又快乐的日子。我们总会戏称上课是“上舞台”，当“大戏”还刚刚拉开序幕，我们当然更应将加倍地努力，全身心地投入这没有观众的演出中。

编辑：洪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