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边缘

口述/ 莫宛鸿
采写/郑燕

     我是一个行走在生活边缘上的女孩。

     生活的转折往往来自某个瞬间，同在新东方学习的一个女孩向我传递了关于珠海平和英语的信息，她对平和的描述激起我对这所学校的新奇与渴望。于是瞬间，便有了我想去珠海学英语的冲动。

     南方的三月，空气中渗透了这个季节潮湿的气息，这种气息也柔软了心里的各个角落。于是，善感如水般渗透而出。已经是平和学生的我，踩在学校前文化广场坚硬的砖面上，有风吹过，飘来青草的味道让我如此熟悉，一下牵扯起我久远的记忆。

          年过五十父亲才得以成婚

     父亲出生在广东东莞麻涌一个富农家庭，由于祖母的软弱，以致家政大权落入其妯娌手中，甚至连儿子的婚姻都在她们的掌握之中。由此，父亲与几个叔伯一直没有结婚，直到祖母在 80 岁高龄时去逝。那是 70 年代末，父亲已近 50 岁了，作为第一批下海经商者，他通过贩牛赚了一大笔钱，成了当时的暴发户。

     而那时的母亲才 20 几岁，她是一位有着漂亮嗓音的聪慧女性，而文革时期一段作为文艺积极份子的经历更滋长了她想成为一名专业歌唱演员的渴望。文革过后，高考恢复。母亲一直想报读音乐学院，由于当时地方政府腐败，虽几经波折，但最终仍与大学失之交臂。理想的落空，对母亲的打击是相当大的，当女人失去了对理想的寄托，就会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况且那时的母亲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与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婚姻一样，父亲与母亲结合的目的是明朗而纯粹的。年近半百的父亲无非是想娶一个妻子，持家并延续香火。而母亲想要的一个殷实安稳的家，一个能疼惜呵护她的男人。这一切，母亲以为父亲都能给予。

     从来女人总是容易满足的，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于女人也是一种幸福。只是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殊不知，教育背景的悬殊差异，年龄差别产生的代沟，及不同的性格和生活态度，都成了婚后矛盾冲突早已埋伏的燃火线。

     父亲不善理财，但思想上传统专制，他绝不允许女人插手掌管财政，但母亲是个受过教育，思想独立的新女性，于是互不妥协，争吵不断。年幼的我是呼吸着火药味长大的。儿时不快乐的记忆难免给我以后的生活带来一些消极的影响。

     此后的生活又历经了几次变故。为了养牛，父亲买下新塘某个山头的一块地皮，那是一片荒凉偏远的地区。我们举家迁徙到那里，远离人群，远离城市繁华。那段日子留给我的记忆是模糊的，唯一鲜明的便是满目的绿，悠悠的牛群，以及那种青草和牛的味道混合一起在阳光下蒸发出的气息。

          草地上的牛群是我童年朋友

     父母整日忙碌着，很少有时间打理孩子的生活，也许他们觉得吃饱穿暖的孩子就不再需要什么了。我没有儿时的玩伴，牛群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常独自在草地上奔跑，跑累了便一头栽在草垛里，仰面躺着，用小手遮挡住南方热辣的太阳。我没有安徒生童话陪我入梦，离家不远的是一片坟墓，虽然当时的我对坟墓的概念还不清楚，但是从大人偶尔的谈话中我感觉到那是一个神秘恐怖的地方，心里总有莫名的害怕。

     孤独和不安全感一直占据着幼小的心灵，我一直不快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父亲每天骑车带我到离家挺远的一所小学读书，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单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紧紧抱着父亲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温湿的山风吹过，我第一次有了些许安全和温暖的感觉，我希望那段路能长些再长些。

     生命里第一次和那么多孩子在一起，我以为我不会再孤单了。可是我遇到一个我从不曾想过的问题，我竟然不懂如何与这些孩子交流，因为除了家里弟妹，我极少有机会和别的孩子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很少有孩子和我一起玩，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孤独，而且这种孤独更是让一个孩子伤心，当感觉到热闹总是别人的，我只能越来越沉默。我把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我有骄人的成绩，所以轻易地得到了老师们的喜欢。

          高速公路从那一片草地穿过

     生活在这个时候又与我开了个玩笑。那时正值中国改革开放时期，经济繁荣势必提高对交通运输发展的需要，我家所买的那片草地正位于高速公路，被无偿征收，全家被迫搬迁。对经济来源的担忧，使得父亲显然苍老了许多，家里时常笼罩着阴沉抑郁的气氛。也是在那时，自卑感像三月探出的幼苗在潮湿的心里疯长。

     中考成绩下来了，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县重点中学录取。惊喜之余我也很意外，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出色的。我在高中只读了一个学期，一来是因为身体原因，我常失眠，上课也无法集中精神，整日里恍恍惚惚的。我所在的班级云集了全县的尖子，繁重的学业，激烈的竞争，我感觉自己将要崩溃。另外我不想让本已不堪重负的父母再为我的学费操心。

     在我一再坚持下，我退学去了深圳打工，想着一边自学一边赚点钱，至少可以自食其力。没有背景，也没有学历，我成了流水线上一个普通的打工妹。所有的繁华都是与我无关的风景，而对家乡的思念成了夜夜梦里唯一的主题。

     人情世故，冷暖日子，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去承受这些难免过于残酷了些。过了一段日子，母亲对我的牵挂日益加深，就找个借口把我哄回家。后来我就转学到另外一所高中继续学习。也许这就是生活，兜兜转转，终点又回到起点，只是心境早已不同了。高中的生活，机械但目标明确，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考上大学，去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蔚蓝。

     我如愿地去了天津，但生活并非如我想象中的完美。张扬的青春气息和生命的活力充斥着校园的每个角落。但这一切与我无关，身在其中，我却不曾被感染。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家庭环境，不同的思维方式，我们所关注和思考的都不同。虽是同龄人，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彼此间的代沟，他们对我所持的不同观点的排斥及对差异性的无法包容，让我觉得自已格格不入，并时常感觉压抑。我似乎自得其乐，我学唱外文歌，看 VCD 学跳舞，练瑜珈。但没人知道我已对沟通失去了信心，我也不想再对人与人之间的共融心存希望。

          生活在一个瞬间发生了转折

     一个瞬间，我的生活发生了转折，当我获悉了平和的信息以后。

     当时母亲承包了一家食堂，由于经营得当，家境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我把想进入平和学习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他们欣然答应并给予了我大力支持。

     分班考试过后，我以不俗的成绩被分到了七级，遇上了我在平和的第一任主课老师 Bob ，上 Bob 的课让人相信原来学习也可以是一件愉悦而让人享受的事。课堂气氛活跃而轻松，他总给你一些启发性的暗示，不知不觉中引导你用放射性的思维去看待和思考生活中的人和事。一群孩子围着一位老人或探讨，或争论，或倾听彼此的诉说，那分明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家庭画卷。

     我也有缘认识了我的第一位朋友， Toni 。她的善良与真诚，传达了平和带给我的最初温暖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某些问题上有着相仿的观点，彼此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相信那份默契是值得用一生的时间去珍惜的。

     到了第二学期，我有幸成为了 Sandra Lee 的学生。她的慈蔼可亲与略微的威严，让我们不禁又爱又敬。她鼓励我们勇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follow your dream, success will follow you ”是她对我们忠于自我信念的肯定。她不厌其烦地帮我们纠正错误，她告诉我们“ progress, not perfection.” 那是一种不断完善的理念，但人无完人，不必刻意追求完美，这种理念于我将终身受用。

     Sandra Lee 来自美国，学过心理学，她的博学与睿智，她的博爱与从容，我无法忘记，但更让我难以忘怀也许是那些瞬间而过的细节。不同款式不同色彩的围巾，三八节送给我们的糖果，还有日复一日不凋的灿烂微笑。

          走出生活边缘融入平和人生

     而带给我心灵震撼的还是校长 ping 的故事。 Ping 讲到自己在美国时的经历，当时他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但却无法完全融入美国社会，感觉迷失了自己 , 生活在边缘中。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上了一堂有关于中国文化民俗的课，一位美国老人展示了她在中国所拍摄到的一组组充满温情的相片，他才领悟到原来自己的根在中国，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而我呢，我感觉自己一直生活在边缘，没有人真正地理解过我，包容我思想上的不同，也没有人耐心地倾听我的述说，公平地对待我的意见。 Ping 是在美国迷失了自己，而我却是在有着相同文化背景的中国迷失了自己。那种无法得到认可和接纳的感觉让我曾一度压抑地快要窒息。

     然而在平和，我感觉到了那种强大的包容性，来自世界各地，有着不同肤色和文化背景的人们和谐相处。在这里，个性被鼓励，允许我自在地表达自己的见解，总会有倾听的人，纵然不一定被认同，但总会得到关注和尊重。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度游走的灵魂，我找到了归属感和定位，我也因此快乐起来。

     在平和的学业完成了，我申请留在这里做义工。只因为我觉得自己属于这里。我要在这里感受一个个让我感动的瞬间。我知道，我的生命之河之所以还在融融地流动，之所以还有情感的喧声，之所以还有许多要感悟的东西愿意去感悟，都是因为有这些瞬间的存在。这些影响我一生的瞬间，指引了我未来前行的方向，充实了我的生活。使一个个平淡的日子变得鲜活起来。

     也许，这就是希望。

编辑：洪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