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人演讲：美国文化中的儒家理想 之二

                  美国文化中的儒家理想 之二

          周利人

--在珠海平和书院的演讲

        2006年3月18日星期六晚

八、入世的务实哲学

儒家思想对人生的态度是积极的，倡导的是实用主义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与美国人的人生哲学不谋而合。有人说世界三大哲学：德国的辩证主义哲学、英国的经验主义哲学、美国的实用主义哲学。

关于美国文化中的儒家理念，还有很多，比如责任感、做事认真负责等。我列举出来不是阿Q精神胜利法，请出孔子来找自我安慰，说：你美国的那些东东，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过了。

我想，作为先进文明代表的美国文化中包涵了许多儒家理念，至少说明了两点：一是儒家思想体现了人类共同具有的人性，表达了人类共同的诉求。儒家思想中的精华是属于全人类的智慧。第二，说明了孔子的伟大，在几千年前就说出了适用古今、放之四海的话语。

那么，为什么在一个没多少人知道孔子和儒家的国家，国民在生活工作中却体现了儒家理念？为什么在一个几乎人人都知道孔子的国家，儒家思想却没能够给大多数国民带来自由和幸福？

如果用“道”和“器”的概念来总结，可以这样来得出结论：美国文化和儒家思想在“道”上有许多相同点。那么两种文化的差异就是由“器”的不同而产生的，也就是说达到“道”的方法不同而产生了文化的差异。

根本原因表现在，在选择道路时，以孔子学说为核心的儒家是以限制人性尤其是自由为出发点，选择了是依靠礼和道德约束去达到彼岸的人治道路。而美国人是以释放人性尤其是人的自由为出发点，选择了依靠制度和法律去达到彼岸的法治道路。

首先，看看儒家的人治道路。

孔子及儒家的贡献在于描绘了一幅完美社会的蓝图，提出了要建立怎样的社会，同时对统治者和社会各阶层的成员从哲学、道德、价值观、为人等方面提出了要求。但对要怎样建立提出的方法却难以实现。在儒家的政治思想方面，其核心是王道政治，希望通过像尧舜那样的贤明君主，以德治国。在制度设计方面，儒家设计的是以“三纲五常”为特点的等级严格的礼制。礼是讲名份、讲等级的。这种制度的出发点是限制人的自由。即“克己复礼”。

限制自由就是限制人性。因为人性的核心是自由。即所谓的“不自由，宁愿死”，或若为自由故，生命爱情都可抛弃。于是，儒家虽然提出的社会是符合人性的，但到达彼岸的方法却是违反至少是不符合人性的，结果注定是难以成功。

依靠个人道德的人治方法治理国家方法听起来很美，但其实是撞大运。这种把宝押在个人身上，或几个人身上，是非常靠不住的。即便是遇到一个理想的统治者，依靠的时间也不长。一个天子，做一年、两年甚至十年的好皇帝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做个好皇帝。于是乎，碰到明君就谢天谢地，没事偷着乐；碰到昏君，就只好自认倒霉，感叹生不逢时；碰到暴君，只有揭竿而起了。

孔子本身周游列国，到处去找明君，却一无所获，郁闷而终。可以说，孔子为华夏子孙画了一个香喷喷的饼，却没有告诉大家一个正确吃到嘴里的办法。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不能实现和而不同。因为集权要求统一，统一与多元是对立的，这也就决定了儒家文化下的中国缺少对不同的包容。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实现不了无为而治。

那么儒家为什么选择的人治？因为人治思想符合集权专制的要求。那么充满智慧的中国人为什么这么久都选择专制呢？我认为这是历史和国情所决定的。

华夏民族历代面临的相同困境所决定的：一是天灾：华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从诞生我们的祖先时候起就不时地发大水，从大禹那时起就开始了治水工作。从此以后，治理黄河就成了华夏子孙没完没了的任务。有一个历史学家说过：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治理黄河的历史。第二个困境就是人祸：每一个朝代都面临北方凶悍民族的入侵、骚扰、掠夺。一个天灾一个人祸，对于一个农业文明来说，必须依靠大量的人力来抵御。所以，要求我们建立一个以效率优先为价值取向的强有力的政权。这样的政权必须集中权力，于是，专制就成为了我们无奈的选择。

而美国人却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他们先人或许并不知道孔子和儒家思想。但是，他们不是先画出一个饼，而是直接着手做饼，边打边像。他们以释放人性，尤其是自由，为出发点来设计治理国家的制度，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三权分立和依法治国的方窢。运用尊重人性的方法自然就会走向人性得到尊重的社会。

那么进一步要问，为什么美国就选择尊重人性释放自由为出发点？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她的第一批欧洲移民就是受了宗教迫害的新教徒。16世纪，北美洲第一批移民是基督教的一个支派叫新教徒，他们因与传统的天主教派产生分歧而受到迫害，其中一部分新教徒，由于不堪宗教迫害，就乘坐五月花号来到了北美洲，成为第一批美国移民。为什么有分歧，主要是，新教徒不认为需要牧师才能与上帝交流，而主张上帝在每个人的心中，个人就可以与上帝单独交流，更强调个人的自由。 

当然引起当时代表封建专制势力的以教皇为代表的传统教会的不满。五月花这批新教徒，到美洲后第一件事就是签订了一个五月花协议来保护宗教自由。可见，从第一批移民的身上就看到，自由是美国的源头。具有自由精神的美国创立者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契约论理论来设计制度和治理国家的框架。美国人的祖宗像签合同一样建立了一个国家。而契约有个特点，即签订契约的各方当事人是平等的，为了保证契约能得到履行，权力必须分开，而且要靠法律来保障，于是分权制衡原则和法治的原则就确立了。

美国人选择这条路的一路走来，就实现了儒家思想中的种种美好的理想。带来了种种好处：

一是实现了法与道德的良性互动。

说到治理国家，我们对美国的第一判断是法治。但这并不是说美国就不重视道德。美国的道德观存在于宗教之中，通过宗教一代一代传递下来。宗教把仁慈、回报社会、感恩等价值观不断灌输到人们心中。同时，美国的各种法律和社会制度与宗教的教育像配合，将主流道德观内化在人们的心中。

比如，诚信。健全的信用法律和制度的要求。如果在经济行为中，有过欺骗行为，就借贷不到资金按揭买房、买车等，租房也难，找工作也不好找，买保险的保费要比别人高很多，整个儿叫没法混。当然，你可以说，我骗了人不让发现不就行了吗。但关键是，他们的制度让你无处躲藏。美国对人的管理是数字化管理，人们的经济行为都在电脑里有记录，别人把社会保险号码输入一查，就知道某人是骡还是马。

再比如捐款，一方面是宗教灌输的仁爱观念。美国虽然坚决奉行私有制，但美国宗教信仰者认为：金钱财富等世俗最重要的东西，其实都是上帝托管于个人而已，并不永远属于自己，因此最后要如数归还于上帝。这种宗教文化理念就是“取之社会，还之社会”。

宗教就像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在宗教中获得深刻精神体验，走出教堂后就会有快乐的随时准备帮助他人和回报感觉。另一方面美国政府制定的税务优惠政策则是引导美国捐献文化形成的外因，在前面我们说过，美国的税收很高，但还有一项退税制度。低于一定水平的收入者在税收之后的年底会得到政府的退税。

为鼓励志愿活动，某些机构认为志愿者捐献的义工时间达到某个标准后，其本人可按最低工资标准享受减税待遇。志愿活动中心规定给志愿者提供特殊保险计划，志愿者因公受伤或因责任事故时可以得到赔偿。如果某些机构允准雇员从事志愿活动时利用了工作时间，这些机构可享受一定的税务优惠。美国法律规定，捐赠的财富不在征收遗产税的范围之内，比如你捐款100美元，就可以得到30美元的税务优惠，实际上你只捐款70美元。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捐献股票股权，这样，他们在捐款的同时，又可以免交资本增值税，一举两得。

二是可以实现和而不同的和谐社会以及建立大社会小政府的治理模式。

首先是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一般来说，移民国家或地区，对文化的包容性很强。其次，契约精神也是导致包容心理的重要因素，因为契约的前提是平等，而平等是一切包容的前提。我们还可以从美国人的自由精神中看到为什么美国社会能实现无为而治。

一是在经济模式上走的是以自由为特征的市场经济，经济关系的调整依靠的市场规律，即被经济学家们称为的“看不见的手”。第二个原因是民间组织活跃。比如在行业管理、慈善事业等方面，体现出民间自治的特征。政府能不做就不做，只要做到“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美国政府在国内公民面前硬不起来，就满世界去称王称霸，寻找牛X的感觉。

正是因为儒家文化和美国文化所选择的道路、方法不同，就导致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我们抗着儒家大旗走了近2500多年，离孔子却越来越远；而美国人只走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却与孔老夫子在二十一世纪不期而遇。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还有没有儒家思想？如果有，是怎样流传下来的？我们应该怎么办？

然我们还没有实现孔子的理想，儒家思想也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扪心自问：作为孔子的后代，每个人心中都沉淀着儒家思想的精华和其他传统美德。比如，在朋友圈子里，我们每个人都“温良恭谦让仁义礼智信”；比如，有许多的有志之士在挖掘、传播、呼唤传统文化，像洪老师的平和书院和在座的各位；比如，我们的每一个父母还是希望自己孩子成为儒雅有为具有传统美德的孩子，我的有个同事给他儿子取名字，叫“吴宗儒”，就是一种美好的表达。

可以说，儒家思想是不可能在我们的血液中流失的。我认为儒家思想流传下来的方式有三种：

第一种是形式上的，以统治者的工具和读书人进入官场的敲门砖的形式流传。

具体表现是“四书五经”这些书籍。科举制度后，成为了读书人敲开官场大门的一块砖头。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旦目的达到了，一旦当上了官，就不是按孔子的教导去做，而是按官场潜规则去为官做人。即使有些书生气很重的士大夫，保持儒家思想和传统美德，结果是被官场上“劣官驱逐良官”的规律发生作用，逐步被边缘化，郁闷不已。有的像岳飞袁崇涣被冤枉而死；有的像屈原，以自杀求得解脱；有的像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隐居起来；有的像李白斗酒诗百篇老子边喝酒边旅游去。

第二种是作为熟人社会的人际关系调节方式存在并流传。

第三种是家庭父母亲的言传身教，主要是母亲的教育。

解放前的中国的读书人毕竟是少数。儒家及中国传统美德主要承载在女人身上，并通过母亲对儿女的言传身教一代一代顽强地流传下来了。如果说儒家学说是因为男人们踏入仕途的需要而以书的形式流传下来的话，儒家思想中的精华则是通过中国一代又一代的慈母的痛苦付出而顽强地留在了每个人心中。我想，如果孔子能回到现在的话，一定会为他说过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话感到后悔不已。

那么大家为什么觉得儒家文化已经失去，或正在失去？我想主要是传统儒家思想是农业文明的产物，适合于调节熟人社会关系，而不适合调节现代陌生人社会的需要。比如，我们的诚实信用、认真负责在与陌生人交往中就行不通，就会吃亏，所以有“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告诫。正因如此，砍手党那些小孩，在村里都是好孩子，到了陌生的城市，就成恶棍了。

那么，怎么办？我建议新儒家的学者立足于从实现儒家理想的方法上去研究，在工业时代、信息时代的陌生人社会中如何发挥儒家思想的调节作用，从而发展儒家学说。具体的方法，就我的智力水平提不出来，就交流到这儿吧。

谢谢大家。

编辑：洪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