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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那美国人-第三章 同一屋檐下

时间:2005-09-29 00:00:00  来源:  作者:周利人

第三章 同一屋檐下

      出国前不久,市外事办的同志拿来一张表,说校方未雨绸缪提前帮我们联系住到美国人家里去,让我们填写有关要求。当时大家就七嘴八舌兴奋起来。有些男生填好表之后,心眼还在乱动,美滋滋地憧憬:与美国人同吃同住同劳动,既能练好口语,又能亲身体验美国文化,还能与普通的美国平民百姓结下深厚的友谊。最好是房东有个漂亮的大女儿,对神秘的东方文化充满好奇,于是在“三同”的日子里,一回生二回熟,眉来眼去,若即若离,关系暧昧……

      但是,后来的经历告诉我们,住进美国家庭,其实就是租屋做房客。生意第一,友谊第二,没那么多文化韵味,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实际上,由于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人口流动频繁,租房就成为了许多在美利坚这块土地上的人正在经历或曾经经历的居住方式。我们这些远渡重洋的学子,在美国当了一年学员的同时,也必然地当了365天房客。95%的学员至少搬过两次房,有的竟达四五次。每一次换房,只不过是一个租赁关系的结束和另一个租赁关系的开始。

      不过,与各式各样的房东及室友同一屋檐下的经历,却丰富了我们孤独的留学生活,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一、圣地亚哥的出租屋

      圣地亚哥的出租屋主要有三种类型:别墅、公寓和汽车出租房。

      别墅,对于大多数的我们来说,像香车、美人一样,是个梦幻般的词语。而在美国,三分之二以上人口居住在这个被英语称作“ house ”的东东里。别墅在美国并不便宜,但是由于分期付款方式的完善,以及食物消费在个人收入中的比例极小(故作深奥的说法是:恩格尔系数低),使得有较为稳定收入且具备一定经济信用度的人们能够超前消费,提前拥有别墅,然后用自己漫长的劳动岁月来偿还贷款。

      那一年,圣地亚哥别墅的出租价格是每间房每月 $350--$500 。中产阶级业主们对这点钱是不在乎的。对于注重个人隐私的美国人来说,在家里住上个外人是迫不得已的选择。那么,到底是谁把别墅拿来出租的呢?通常是以下三种人:

A 、房地产商将尚未脱手的别墅租出去,以此赢利;

B 、一些收入偏低的房东为了减轻还贷压力,将别墅的部分房间出租;

C 、一些收入低但又爱享受别墅居住方式的人,先从业主那儿租下整个别墅,然后再找室友分担租金,人五人六做所谓的“二房东”。

      因此,在美国要住上别墅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做不了大房东,就做个二房东;做不了二房东,就做个室友;连室友都做不了,那就只好邀一班狐朋狗友去找公寓了。

      公寓,听听,多小资呀!的确,美国的公寓就是为那些身价不高的小资产阶级分子准备的。

      公寓是种文绉绉的叫法,说白了就是俺们这旮旯的住宅楼。但是,圣地亚哥的楼房比我们的矮得多,通常只有两层。公寓是用木板搭建的,几乎隔不了音。住在二楼的人走路必须蹑手蹑脚,否则由着性子迈步的话,咚咚的脚步声对于住在楼下的人来说,与打闷雷没有两样。所以在圣地亚哥的华人中就有了这样一道脑筋急转弯题:轻功是怎样练成的?答:长期住公寓的二楼练成的!

      圣地亚哥的公寓是开发商专门建来出租的。通常是一个一个的小区。每个小区有管理处,大部分是两个管理人员:一个管签订租房合同和收租金,女性居多;另一个管卫生和房屋设施的修缮,这种活儿当然是男人的事了。

      小区内公共设施包括洗衣房和游泳池。洗一桶衣的费用是:清洗 4.5 美分,甩干 3 美分。游泳池的费用由房客们分摊。游泳池旁附有一个热水池,泡在里边的感觉与浸在斗门“御温泉”差不了多少。

      公寓分一室一厅、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价格在每月 $600-$1200 。房间里不带家私,但有地毯、储物柜和嵌在墙里的衣柜。厨房设备较齐全,有吊柜、地柜、冰箱、炉子和烤箱。除此之外,就是崔健的成名曲 --- 一无所有。

      租住公寓的人虽然属于低收入者,但都是有美国合法居留身份的。房客在求租的时候,管理人员要审查他们的相关证件,还要收取 25 美元的背景查询费。所以公寓区内居住的人员虽然比较杂,但不乱,有一定的安全保障。如果某人身份不合法或者收入低得几乎到了流浪的边缘,租不到公寓,还有一个去处,就是汽车出租房了。

      如果你看过某一年葛优和徐帆演的贺岁片《不见不散》,就会对汽车出租房有印象了。葛优就居住在一间汽车出租房里。

      汽车出租房是用废弃的中巴车厢改装而成的,价格一般在每辆车每月租金 $200 左右。现实中的汽车出租房并不像葛优住的那么浪漫——美丽的公园,单家独户。圣地亚哥有若干个汽车出租房集结区,一般处在高速公路旁边环境较差的位置。虽然也有出租屋管理机构,但管理比较松散。汽车出租房的房客大多数是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素质低下,良莠不齐,治安状况不是很好。如果没有一点痞气,最好不要住进去。

      当然,比起露宿街头或钻水泥管子,能租住一间汽车出租房,那又强上一百倍了。

      二、蒙特利街 766 号( 766 Monterey Ave. Chula Vista )

      1.

      蒙特利街 766 号是西南学院在我们未到达之前就联系好了的。原来是安排给班长戴维的,由于他临时改变主意,另有选择,我代替他入住该屋。于是就有了蒙特利街 766 号房东和室友的若干故事。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别人的一个念头,就有可能让你遇到某种缘分。

      2.

      蒙特利街 766 号 坐落在 丘拉维斯塔 市一个小山丘的顶上。由于地势较高,房子后院的视野非常开阔,在夜色中能欣赏到万家灯火的美丽景致。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前院正对着一条下坡的马路,不太符合风水学问的要求。房子的主人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缺陷,在前院栽上了一棵枝长叶茂春天还开花的大树,既弥补了不足,又使房屋的整体形象生动起来。

      从出租房屋的角度来看,这栋房子的位置是比较理想的,它离西南学院和市中心很近,都只有 8 分钟左右的车程,上学生活两便利。因此,房子的住户注定与西南学院有关。而当我踏进房门之后,它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与我们中国学员结下了不解之缘。

      3.

      除我以外,这栋四室一厅带两个卫生间的房子还住了另外三个人:房东托尼、室友强尼和夏子。

      在开头的一个多礼拜,我和他们三人分别有过若干次单独的对话。我想在下面的内容中把他们各自对我说的话拨拉到一块,做成个语录拼盘。因为要尽量摘录原话,同时,省略了打招呼和了解我的一些问句,所以会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但只要列位能从他们的话语中对他们先有个初步的认识,目的就算达到了。

      托尼:“我叫安东尼奥,你可以叫我托尼。很高兴见到你,欢迎成为这儿的一员,希望你随意一些,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是西南学院的职员,在经济援助办公室工作,早上 7 : 15 就要出发去学校,如果时间合适,你可以搭我的车去学校。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单身。什么?你建议我找个东方女孩做老婆,因为她们温柔?噢,不,我不这么认为。我前妻就是个日本人。我就是为了她,三年前离开父母和兄弟姐妹,从老家威斯康星州迁徙来圣地亚哥的。刚开始还可以,可是现在,你看,我成了孤家寡人了。我现在还不想再结婚,我有很多事要做。我是个业余长跑队的教练,经常要带队跑步和参加各种长跑活动。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加入进来,你可以在长跑队认识很多朋友。对了,你是检察官,正好我队里有一个队员是法官,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夏子:“我叫 Saeko ,书写出来就是夏子。我是日本人,但来美国有七八年了。我在圣地亚哥一家日本公司工作,同时是西南学院的走读生。到目前为止,我在美国混得不算成功,现在还住出租屋。不过我不想回日本,虽然日本也很发达。作为一个快四张的女人,如果还是单身,回去以后,家里的亲戚朋友会说闲话的,而且有些人会热心张罗着给我找对象。我不喜欢那样。你打算买车吗?我提醒你,别太相信汽车商,有些是会坑人的。对了,你下的荷包蛋面条很好吃,只是我把里边的肉片挑出来了,因为我是一个素食者。”

      强尼:“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强尼。是西南学院的学生,在学校有一份钟点工作,每星期二和四下午上班,负责为学生解答计算机方面的问题。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好吗?对不起,我还是听不懂......”

      4.

      两个多星期后,我逐渐熟悉了 这个所谓新家的环境和气氛。同时,经过观察,心中也产生了三个疑问。为了吸引读者,姑且称之为蒙特利街 766 号的三个悬念:

      悬念一:托尼究竟是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产生这样的疑问来源于我做检察官的职业习惯,也基于以下理由:

      一是以貌取人。托尼四十出头,身高不到 1.7 米,皮肤偏黑,肌肉结实,相貌平平,越看越像俺们村当年种西瓜的盼富大叔。所以,当国际项目办公室的司机“板寸头”班尼向我介绍托尼是房东时,我就颇感诧异:就这样的人,还能买得起别墅?

      二是经济分析。在知道托尼来圣地亚哥只有三年多,并且只是西南学院一个普通的雇员后,我的怀疑又加深了。就他目前的经济收入,没有银行会给他贷款买别墅的。

      三是客观表现。在珠海封闭培训的时候,老师们再三嘱咐过我们:美国人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大家炒菜时不要搞得油烟瘴气,弄脏了房子。但在托尼这儿,我炒、煎、炸、烤、闷十八般武艺全使上了,托尼却并不在意,还直夸菜很香,说我是个大厨。另外,房子前后院子里栽的小树没人剪理,地上的草也因长期缺水一片枯黄。我想,如果是托尼自己的房子,他不会如此漠然。

      悬念二:夏子是不是托尼的前妻?

      夏子长得干廋干廋的,典型的日本式小眼睛,皮肤没什么光泽。我之所以关注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是因为夏子是我到美国后第一个给予我帮助的人。

      刚到的头几天,面临的最大问题竟是找不到商店买吃的。附近是成片的住宅区,要买食物必须到市中心的商业区去。可是我刚落脚,除了双腿,没有其它交通工具。公共汽车又少得可怜,只见路牌,不见车的半点影子。的士?就像国宝大熊猫,在圣地亚哥一年我就没见到过几辆。出发时带的几盒康师傅已所剩无几,这时候,我才切身体会到为什么打仗时军马未动必须粮草先行。就在我心慌之际,刚认识的夏子主动及时地伸出援手,在我到达的第三天傍晚,开车带我到超市去购物,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点帮助对夏子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是救了一个急,所以对她的好心充满感激之情。同时,对她也有所关注起来。

      我之所以觉得夏子有可能是托尼提到的日本前妻,是因为我认为,作为一个来自东方的中年女人,与几个王老五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不太合情理。事实上,在我入住 23 天后,夏子就搬走了。在搬家的那几天,夏子整出了一大堆东西。以我这样一个住家新好男人的目光看来,没有成过家,夏子是不会有那么多辎重的。

      悬念三:强尼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蒙特利街 766 号只有一个纯白种人,那就是强尼(托尼的母亲是墨西哥人)。他三十来岁,身材高大,但神态和行为有些怪怪的。看他的第一眼,就令我想起了高中时的一个动作很失调的哥们儿。上体育课排队列时,大家向右转他总是向左转,冷不丁地像中央台的王志,与你来个 face to face( 面对面 ) ;伸开双臂,总是左臂高右臂低,要两个同学一左一右扶着才能勉强放在水平位置。跟强尼说话,也不着调,客气几句后,就犹如鸡同鸭讲,互相听不懂说什么了,以致我感到非常沮丧,认为是自己的英语听与说没过关。最让人瘆得慌的是他的不声不响、闷头闷脑、神出鬼没、独来独往,常常不知道他是呆在家里还是出去了。他住的房间有一左一右两个门,像到葡京赌大小,让你无法预料他会在哪个门口出现。

      强尼几乎没有朋友。周末的日子整天歪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电视。饿了就到厨房的微波炉里烤爆米花或春卷,然后拿着食物回到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

      我的每个同学见过强尼后,都狐疑地提出:他会不会脑子有问题?我嘴里勉强地回答:不会吧?可能是人家有个性。

      5.

      因为这些问题在美国都列在个人的隐私范畴,不适合开口直接询问,但随着地球的不断自转,以上的三个悬念一个一个有了答案。而当最后一个悬念解开时,我与 蒙特利街 766 号的缘分就仓促地结束了。

      6.

      托尼是不是房子的主人,很快就知道了。

      当夏子搬出去后,我的一个同学马廷住了进来。我们在住满了一个月后,就向托尼提出减房租的要求。在谈判的过程中,托尼罗列各种费用的时候,告诉我们他其实是个二房东,他要向房产公司每月交纳 $1500 房租。他以前是租住在公寓里的,后来想了这么一个当二房东的折,享受起别墅来。

      7.

      在一次聚会上,夏子是托尼的前妻得到了证实。证人是托尼现在的女朋友布兰卡。她告诉我们,夏子在混入圣地亚哥的日本人圈子后,甩了托尼。现在又有了破镜重圆的念头,想杀个回马枪。但托尼摆出了一幅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姿态,让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独自郁闷。

      在布兰卡讲完后,我真想用中国的两句古诗给她的话做个注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我想,就是再学十年英语,我也无法准确把它们翻译出来。

      8.

      关于强尼的悬念就说来话长了。

      强尼虽然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我们几个人倒也相安无事,尤其是马廷搬来后,情形有了进一步的改观。因为 马廷豪爽义气,美国话也说得顺溜,又爱张罗一些集体活动,我们几个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就多了。蒙特利街 766 号的四条光棍竟逐渐变得像兄弟般亲近起来。

      我发现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强尼表现是很正常的,经常憨憨的笑。他的脸开朗了许多,话也变多了,由于语言问题,他更喜欢跟马廷说话。

      强尼生日那天,他邀请我和马廷一起去电影院看《美国处男 2 》。就着爆米花和可乐,看着银幕上俗不可耐的搞笑镜头,在效果超级棒的音响声中,我们哈哈大笑。晚上我们又做了一桌中国菜,邀请了几个同学一起来为强尼过生日。在让他吹生日蜡烛的那一刻,强尼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但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样红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地球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在马廷太太探亲到来后,形势便急转直下。

      当然,问题不是出自于马太太,而是出在强尼本身。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马廷夫妇则是新婚后的小别。在美国重逢后,小两口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马廷便顾不上其他人了。而这时候的强尼已把马廷当作了好朋友,突然一下朋友没时间理睬他了,就有些受不了,而且他又不懂得重色轻友的道理,所以很快就重回郁闷,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蒙特利街 766 号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不是好心的马廷夫妇告诉我,我怎么也不知道事态是如此的严重。在马太太来美国半个月左右的一个傍晚,他俩请我到“ Jack in the box ” 吃快餐。吃完后,马廷向我学说了强尼大前天晚上跟他单独说的一段话:

      “三年前我因为失恋得过忧郁症,进精神病院治疗过一段时间,出来后一直靠吃药保持心理平衡。但这些日子我又觉得要犯病了。我看上了西南学院的一个同事,是个菲律宾女孩。但我不敢向她表示,因为她肯定会拒绝我的。我心理很矛盾很痛苦,整夜睡不着。我觉得那些药物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了。感觉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我恨整个世界,我恨每一个人。我恨托尼,他那么小气,买圣诞树还要我出份钱;我恨你,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朋友,把我的往事都告诉了你。现在我一看到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怎么也忘不掉。而且你现在对我也一点都不在乎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只有大海才是最忠诚的朋友。所以我这些日子,总是开车到海边去,否则的话早就失控了。我现在还清醒,所以跟你说这些话,但我不敢保证能战胜自己,我真的无法预料失去控制后我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出来。”

      马廷说强尼讲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凶恶,咬牙切齿,全无做作。

      马廷还说这两天强尼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在他们两人面前无缘无故地发了两次脾气。

      “果然脑子有毛病,”我听后感到毛骨悚然,“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危险人物身边。”

      我们觉得强尼有点可怜,同时也感谢他在清醒的时候坦诚对马廷说的那些话。问题是连强尼自己都害怕自己了,我们这些背景离乡的人更要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联想到美国人脑子一犯病就爱开枪的习惯,我们一致决定搬出蒙特利街 766 号,然后把强尼的精神状态告诉托尼,由他去处理。马太太说,他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在旅馆开了房,等白天再回去取行李。他们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先回去看看情况。

      我开车回到蒙特利街 766 号时才 8 点多,看见强尼的破宝马停在路边,但屋内一片漆黑。我用遥控器把车库的自动门打开,然后亮着汽车大灯将车开进车库。我并没有马上熄火,下车时顺手操起方向盘防盗锁,心理设计了几套擒拿格斗的方案,在强烈的灯光中开门进入客厅,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托尼恐怕又是到女朋友家去了,强尼应该是闷在自己的屋里。我返回车库将车熄了火,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把防盗锁一直攒在手上。

      这儿的房子 , 室内房间的门锁都是实心的,内外都不能锁上,其实就是一个摆设。我用两个行李箱顶住房门。但一想到整个房子今夜只有我和一个准精神病人时,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不安和不详的感觉终于让我忍无可忍。

      “靠!我也呆不下去了!”

      我卷好铺盖被褥,在夜色中匆忙开车离去。

      第二天我们打电话给托尼。他对我们的不辞而别感到有点不快,但还是表示理解,并感谢我们把强尼的情况告诉了他。托尼的措施是给每间房的门都换上了真锁。没几天,强尼在家和托尼闹了起来,托尼赶紧报警控制了事态进一步恶化。随后托尼下了逐客令,依照租房惯例让强尼在一个月内另找住处。

      可怜的强尼,居然坚强地忍受住了失去朋友以及追不到心上人带来的巨大痛苦,战胜了自己,控制了病情的发作。半个月后,他搬走了。

      后来,我们在学校遇见过强尼几次,却如同陌路。

      9.

      今天回想起来,我总觉得我们选择离开强尼是不合适的,这样让他更感到孤立和无助,对身外的世界更加仇恨。要不是他人到中年,又有药物辅助,后果不堪设想。试想,如果强尼是个像马加爵 那样的年轻人,真有可能搞出人命来。

      但我很怀疑强尼下次还能否战胜自己。经济上,他一直处于拮据的状态。他是靠拿政府救济金生活的人,学校那份钟点工只能赚点零花钱。更让他绝望的是已经无人关心他了。强尼的父母远在佛罗里达州安享晚年,兄弟姐妹各自在为生计奔波。即使同在圣地亚哥的姐姐,我们从来没见她来看望过弟弟,包括生日的那一天。

      回想起同一屋檐下我们几个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短暂的快乐日子,回想起强尼吹生日蜡烛时开心的笑容,我觉得治疗他的忧郁症非常简单,只需要有一两个能倾听和给一点点关心的朋友。可是当他诉说内心的苦恼,渴望得到帮助的时候,身边所有的人都恐惧地选择了远离。

      孤僻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漠视和远离他们。

      看来,强尼只能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了,但不知道他还能忍受多久。

      10.

      我们虽然离开了 蒙特利街 766 号,但中国学员与它的缘分仍没结束。强尼走的第二天,汤姆一家三口住进去了。在我们离开美国后,下一批的学员中,又有人继续房缘。

      不过,回国几个月后,我得到消息:托尼不堪做二房东的重负,退租了。

      三、东湖北滨路 2110 号( 2110North Shore dr. East lake, Chula Vista )

      1.

      东湖别墅群是围绕一片湖水而形成的。它离西南学院很近,环境又优美,所以很受租房者的欢迎。在赴美进修的五批学员中,有很多人在东湖地区租房住过,在美丽的湖边留下了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难忘故事。

      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两层的小洋楼,每栋楼之间是相互联结的,没有前院,只有后院。东湖北滨路 2110 号就是其中的一栋。它紧靠湖水,走出后院就是湖边小径。坐在院子里,可以看见岸边的柳树枝叶在风中摇曳生姿,风情万种。湖面上悠闲地游荡着一群群鸭和鹅。我儿子喜欢用面包屑去喂它们。当面包越来越少而鹅鸭越来越多的时候,胃口被调起来的鹅鸭们会扑上岸来,把我儿子追得抱头鼠窜。

      东湖北滨路 2110 号室内结构像珠海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流行的复式楼。一楼是客厅、饭厅、厨房、公共洗手间和车库。二楼是三个房间,主人房带有一个卫生间,另有一个公共卫生间。转角的楼梯连通上下楼,充满小资情调。

      2.

      东湖北滨路 2110 号与我们的缘分丝毫不比前面讲述过的 蒙特利街 766 号差。第二批的潘奇克、我们这一批的杰夫里和汤姆一家三口,都在那里吃喝拉撒睡过。

      我是 2002 年 5 月 20 日经同学 比得介绍入 住 东湖北滨路 2110 号的。目的是为了让即将来美国探亲的老婆孩子享受东湖秀丽安静的居住环境,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度过一段异国时光。

      3.

      东湖北滨路 2110 号的主人房住着房东三代人:五十出头的姥姥、三十来岁的妈妈和五岁半的儿子。房东就是那位年轻的妈妈,叫安吉恩娜。

      4.

      安吉恩娜是美籍墨西哥人,长相养眼。

      她的丈夫是个比她小五六岁的美国大兵,常年被派往海外充当世界警察。 2002 年的前几个月,他正在阿富汗狠揍塔利班,赶得本拉丹满山乱跑。我们住在她家期间,安吉恩娜的小老公回来探过一回亲。果然是典型的美国大兵的形象,到处是肌肉疙瘩,整个人像一节“劲霸”牌碱性电池,浑身是劲。

      和世界上所有的军嫂一样,安吉恩娜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必须面对夫妻分居的状态。她消磨时光的方式是每天把自己的身体折磨得精疲力尽。凌晨 4 点就起床了,驾车到某一个小山脚下,先是跑上 5 公里,再跳进游泳池游上 3 千米,然后开车回来冲凉洗漱。吃完早餐后,去著名的圣地亚哥动物园上班,开上一天的电瓶观光车。

      安吉恩娜长期对身体这般鼓捣,练就了一条非常健美的身材。但同时由于运动过度,也带来了许多伤痛。她不得不在休息日要经常去看中医,拔火罐、扎针灸和做“马杀鸡”。

      安吉恩娜就是这样让身体痛并快乐着。

      身体问题好办,可是心头的烦恼却是挥之不去的痛。

      有一次闲聊的时候,安吉恩娜告诉我,因为长期的分居,她和丈夫感情上出现问题很久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离婚吧,穷光蛋一个的大兵要分她一半财产;不离婚吧,两人又确实凑合不来了。

      金钱和爱情这个古老的命题偏偏让安吉恩娜给摊上了。

      5.

      安吉恩娜的妈妈负责照料外孙,整天病怏怏的,一脸痛苦的表情。倒是安吉恩娜的儿子有乃父之风,生龙活虎。可是由于外婆的骄宠,像我们的一些独生子女那样,养成了暴戾霸道的脾气,与大多数彬彬有礼的美国孩子大不一样,让安吉恩娜操心不已。

      6.

      安吉恩娜一家在美国是最普通不过的,可是从前在墨西哥,他们曾经有过显赫的日子。安吉恩娜的爸爸以前是墨西哥的一个著名将军,后来由于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失败,成为了阶下囚,幸好把老婆孩子弄到了美国,才避免了家人跟着一起受苦。老将军能画几笔油画,所以东湖北滨路 2110 号室内的墙上到处都挂着油画——有画山水的,有画老虎鱼虫的,有画人物肖像的。弄得晚上的整个房子里边魅影憧憧的。我看将军的水平也就处在临摹阶段,但每次有客人来,安吉恩娜都要自豪地介绍:这些作品是俺爸画的。

      7.

      父亲身陷囹圄,母亲体弱多病,丈夫长年在外,儿子也不让人省心——东湖北滨路 2110 号女房东安吉恩娜的生活远远不如天津人贫嘴张大民 那般幸福,张大民虽然没有汽车洋楼,但没事的时候还能偷着乐呢!

      四、他们的房东和室友

      我同学的房东和室友中,有几个我是见过的,各有特点。这里我记录两个印象较深的例子。

      1. 布兰卡

      布兰卡就是 蒙特利街 766 号 托尼的女朋友,也是我同学朗的房东。

      布兰卡金发碧眼,可惜已是半老徐娘。她与托尼是明显的姐弟恋,但看不出有生活到一块儿的意思。

      布兰卡是个少见的心地宽广的女人。

      她收养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对活宝并不像咱们香港的 Twins 那样有出息,好不容易拉扯大后,自立能力却很差,对养母布兰卡亦无感恩带德之情,更谈不上什么孝心了。找到工作或男朋友时,就跑出去疯玩,把老娘忘到爪蛙国去了。一旦遇到不顺,就跑回家来好吃懒做,白吃白喝。但布兰卡竟毫无怨言,对待她们一如既往比亲生的骨肉还亲。

      在与托尼拍拖的时候,布兰卡也是尽显大姐风范。上馆子吃饭,托尼总是按 AA 制各买各的单,布兰卡不提半点疑义;而托尼却经常两手空空到她家蹭饭,布兰卡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布兰卡在美容店工作,属于一般的打工一族,经常有入不敷出的时候,因此,她的大度与富婆之类的有本质的区别,的确是来自一颗善良的心。

      2 、黄皮肤黑皮肤

      我认为,在所有的房东或室友中,盖文夫妇最后一次搬家遇到的是最有意思的。

      与他们合租一座别墅的是一对同居男女。男的是个年近花甲的瘦高瘦高的黑人,拿政府救济金,没有工作。女的是个 30 出头的菲律宾人,以做佣人谋生。他俩整出个混血儿出来了,于是女方就把她的妈叫过来住在一起,帮她带孩子。我第一次见到这所谓的一家人时,对他们的关系就颇感困惑,以为那黑人与老太婆是一对,而那个女的是个拖油瓶。但转念一想,小黑孩儿又从哪儿来的?就是再借给她一个肚子,老太太也生不出来呀!于是当着他们的面用普通话问盖文,才弄清其中的关系。

      盖文搬去时,小孩才满月,虽然是黄皮肤和黑皮肤的结晶,可是浑身看不见一点黄色的痕迹。我倒觉得这种现象非常正常,一种浅颜色与一种深颜色混在一起,合成的颜色肯定是深色的,何况还是黑色的呢!不信,你再看看亚洲人与白人的小孩,外表上亚洲人的特征就是居多。不过,看着一老一少两个亚洲妇女亲昵地抱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 BB ,心肝呀、宝贝呀逗得欢时,那情景,总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最有意思的倒不是这个黑孩子,而是那黑老头与这三代人相处的方式,完完全全不似一家人。他们各做各的饭,各自分担房租和其它费用,各忙各的事情,各说各的话。他们之间的合租关系远远浓于同居关系。

      这竟也是个家!

      我想,在我们这批学员中,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与美国人或来自其它国家的人同一屋檐下的经历和感受。但我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房东或室友绝大部分都是低收入的人,充其量可称之为工薪阶层;而他们所谓的家也没有几家是完完整整的,要么是单身,要么是无子女,要么是夫妻分居,要么是奇怪的组合。我们赴美前那些浪漫的想法完全是主观臆想,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的就是这些平凡的人酸甜苦辣的平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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