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什么？

——我的学生洪秀平

钱炜

（2004年4月24日）

 感谢在澳洲的沈瑞洪先生。他最近把我跟失去联系将近20年的洪秀平联系上了。 

     小洪80年代早期从南京外语学院。毕业之后，他在中国国际旅行社杭州分社工作。我们成了同事。当了3年导游后，他前往美国求学，拿了著名的普度大学(Prudue University)硕士学位。接着在美国各地奔走，了解、熟悉美国社会。他当过汽车旅馆的接待、美国老人院的夜间值班和书店的伙计，但终于没有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又去了南美，竟在哥伦比亚找到了意中人。结婚、生孩子。在没有多少美元也没有绿卡的情况下回到祖国。  

     他没有回到他的故乡杭州，而开始在海南、广东等地奋斗。由于种种原因，并非一切顺利。他失望，他痛苦，他挣扎。但是他从未绝望，从未放弃，从未自怜。机会青睐有志者；机会青睐有备者。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他在珠海办起了一所外语学校，专门招收有志学习英语的学生。经过几年的奋斗，采用“浸泡式”教学方法(total immersion)的珠海平和外语学校竟被国内各大网站评为中国十所最佳民办外语学校之一。 

     我与小洪最近不断交换电子邮件，又读了他给他舅舅、姐姐和海南同事的信。我为他高兴，为他兴奋，为他骄傲。
我喜欢小洪什么呢？简单地说，我喜欢他的中国情结，喜欢他的中国文化情结，喜欢他的教育情结。 

     在中国生活了60多年的我，深知中国是值得为之奋斗的国家，也深知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有着许多其它国家，包括美国在内，没有的机遇。在中国从事教育前后将近20年的我，同样深知教育之重要和诱人(大学毕业填写志愿时我的第一志愿是去浙江舟山群岛当中学英语教师)。我在杭州国旅工作时常常被外国朋友问起自己的教育工作。我总是回答说，“跟年轻人在一起，你永远也年轻。”我没有说的是，我的工作会影响千万学子，甚至他们的一生。我们做教师的不仅教书，更要育人。以英语教学为例，从教材的选择到教学方法的使用，从练习的编写到考试的进行，有心的教师都可以做到既教书，也育人 。 

    我特别欣赏小洪对他母亲的孝顺。跟我的母亲一样，小洪的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他母亲的身上却凝聚着中国文化中最重要、最优秀、也最实际的因素。说到“孝”，我想指出这是典型的中国文化。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任教时，在“营销概论” 一课中讲到中、美两国文化之差异。我查遍所有英语词典，然后告诉学生：有趣的是，英语中‘孝’这个字只有形容词(filial)，并无名词(如filial-ness, filial-ty)。可见它是何等富有中国特色(How very Chinese the concept of being filial is!)！我同意小洪在信中谈到的他的孝道。我在给他的电子邮件中补上一句：不必走极端。 

    小洪的谦卑使我看到他正在走向成熟。大凡有才华、有成就的人难免会或多或少地流露出骄傲情绪，影响他们事业的进一步发展。小洪却一点儿也不居功自傲；他把学校的一切成就归功于“天时、地利、人和”，归功于邓小平明智的开放政策，归功于外国和中国朋友的慷慨帮助，归功于同事的合作努力(他在信中称synergy )，也归功于母亲的教育。他永远怀着一颗感激之心。说实在的，我在他这个年纪时正是骄气有余，谦卑不足。而我这三、四年在美国华人教会所学到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便是多了一份感恩之心。在中国退休之后，能在这里找到一份自己心爱的工作，能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又能不时提笔，为国内的朋友写一点、译一点，介绍一点，推荐一点，继续为中国尽绵薄之力。 

    小洪信中对美国好些社会现象(如“无根”、犯罪率高 、缺少贤妻良母 、穷人多等等)的批评一针见血，鞭辟入里。但是我想我们不必否定这样的一些事实：美国人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包公”式的救世主身上。他们真正相信和实践《国际歌》中所说的“自己救自己”。 就劳动生产率而言，美国许多年来一直在世界独领风骚。美国人永不满足现状、不断求新的创造精神，更是讲究中庸、倾向保守的中国人学习的榜样。小洪在他的信中似乎把中国文化的优点拿来跟美国文化的弱点想比。我的看法是，中、美两国文化各有其自己的优点、长处，又各有自己的弱点、短处；中、美两国文化中有好多正好是两个极端。在这里做一点调和、中庸倒很需要，很有益。 

    小洪也许并未意识到，他自己这些年的求索、他的所作所为，正好是把两种文化中的优点揉和在一起。没有他在美国所受的教育、经历以及结交的朋友，没有美国文化对于他的潜移默化的熏陶，我相信他是难以完成他已经完成的一切的。他和许多中国人(包括他的同龄人)不同的是，他深知自己的根在哪里，他拼命补习中国文化。这一点很了不起。
我多年的理想是：融中、美两种文化中之精华，创造出最新、最美的事物--中国没有、美国也没有。小洪是他这一代人中最适合也最有能力做这桩事的。 

     作为过来人，我寄很大的希望于小洪和他的同辈人。

2004年4月24日